很长一段时间,沉迷于许巍的摇滚,听着,想做一朵蓝莲花——心中那自由的世界,如此的清澈高远,盛开着永不凋零,蓝莲花......
我这样说给身边的人听,听的人当场讶异,差点吐了。没有人能懂我说话的意思,这让我觉得很疲倦。
据说蓝莲花并不是莲花,而是睡莲,埃及蓝睡莲。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。就如我喜欢在暮色时分,落叶中行走,针叶的味道浓烈,树叶沙沙作响,每年的秋季,我都一定要有这样的时刻,如同举行一种隆重的仪式。这件事对我来说,也很重要。
可是,我分明是不注重仪式的人。迄今为止,我唯一的婚礼也没有这么隆重过。
记得那时,我还在学校教书。那天,据说是我结婚的日子。我当然深爱我的先生。但是,我烦极了仪式。
我磨磨蹭蹭起床,穿了家常的衣服,应该是一件灰色的外套,到了学校去上课。到了晚上,得去喝喜酒。是的。我不认为我是要去做新娘。我总觉得这一天,我与大家一样,我应该是去喝喜酒。
我这样想着的时候,四周寂静又喧哗。去酒店的路上,两旁的梧桐树,闪过日落时一点迷茫的光亮。路上的行人,踩着深秋的落叶,都走在自己的故事里。
我的脚步犹豫。街巷日久经年,晚霞显得变化无定。没有一片辽阔的郊野,可以隐没这最后的飞鸟,最后的金焰。或许,能聆听到看不见的池塘,溪流淙淙。屋舍层叠,树影婆娑。而现在,我徒然地走在路上。
这是最漫长的一段路,其实步行只有十分钟。快到的时候,远远地,我看见我美丽的姐姐、堂姐、表姐们都站在酒店门口,她们无不焦虑地张望着……幸运的是,作为她们的妹妹,这一次,我终于没有偏离常人的轨道。
我的一生还有那样的时刻。三年前吧,感恩节那天,从单位二楼的楼梯往下走,距离地面还有四级台阶的样子,突然摔了下来。
周围沉默如谜,没有任何声音。这一瞬,或者说只有一秒钟,在时间的意味中,它微不足道。遗憾的是,这一秒钟在我的一生,突然很长。
我听到了风的声音。风从耳边掠过,空气中有许多混合的热情,这种感觉震动了我。我知道自己终将奔向一个方向,一切已经无可挽回。此刻,又有一种渺茫迷离的杏仁的香气,似是急不可耐地加入了风的行列,这种气息清奇沉静,诱惑着我直奔而去——于是,我听从了它们的召唤,迅速用自己的身体成功地丈量了单位一楼冰冷的水泥地面。
后来的情况当然很糟糕,脸部受伤,右手关节断裂,幸运的是,眼睛没有瞎。我的女友到医院来看我,她忧心忡忡,说,“你应该先去上海第九医院。”
九医是整形医院。
“可是,我手断了。”我说。
她很担忧地看着我,说,“不行,你得先去整形。”
我去了上海,是第六人民医院,那里的骨科据说是最好的。
这一生,去过许多次医院。这个手术并不大,无非是在断手里放上钢板。但它足足做了三个多小时。
手术前的麻醉很成功,身体动惮不了,大脑保持清醒。手术室里,白压压的围了许多人。应该是见习期的医生吧。全是酒精与消毒水的味道,钢与钳子,冰冷碰触的声音。我身上原本严严实实扣上的病号服,现在已经敞开,我这样睁开眼绝望地看到我的乳房,看到它们这样难堪地赤裸地与我一起躺在手术台上,这种无助感让我难过。我试图挣扎着用我的左手将衣服拉扯点过来,挡住它们,哪怕扯过来一点点。可是,我的手根本就动不了。
我躺在那里,犹如一个无形的影子,没有过去和现在,没有七情六欲,也没有生存过的几十年。我甚至已经无法用记忆把握住过去的岁月,青春,爱情,孩子,以及那些渴望与终将毁灭的东西。
此时我可怜的,放在尘埃也开不出花的,一点尊严,正在手术室里,廉价地,挣扎着。奇怪的是,我脑子里开始无比清晰地盘旋着一句诗:
时光在院子里下着无子的棋。
这个甚至不知谁写的诗句,穿透着风与尘埃而来。我的一生都被压缩成的这一无助难堪的瞬间,突然富有神性,意味深长。
我想我一定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遇到它,读过它,陪伴过它,以致,在这个特殊的孤独无助的时候,它会前来,绵长相扣,在内心旷远的荒凉中,与我陪伴。
时光在院子里下着无子的棋。
时光在院子里下着无子的棋。
……
时光之门,篱笆做的,吱吱呀呀,就是这声音。
我觉得我这篇文章并未写完。
可是,篱笆已经打开,就此停笔吧。